Social Science 241201 Book 支配與抵抗藝術 楊聰財專欄
楊聰財精神科專科醫師履歷表小檔案
-美國杜蘭大學公共衛生醫學博士
-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博士後研究進修
-新北市家庭暴力暨性侵害防治委員會委員
-行政院院本部性騷擾申訴評議委員會委員
-衛生福利部公共衛生/精神醫學/心理健康/成癮障礙 專家顧問
-楊聰才身心診所暨心理衛生中心 院長
-專業社會心理學教授
-臨床教授
-敦安基金會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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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參考資料
=B=支配與抵抗藝術:潛隱劇本(美)詹姆斯·C.斯科特南京大學出版社
2021/04/01簡體中文
內容簡介 無權者與有權者之間的對抗充滿了欺騙——無權者假裝恭敬有禮,有權者則故意誇大他們的名望與掌控能力。如果僅接受這些表面價值,我們將無法把握權力關係中的各種矛盾、緊張和內在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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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 Scott,1936—) |
目錄 導讀 可見光譜之外的政治表達:潛隱劇本 |
支配與抵抗的藝術:潛藏在順服背後的底層政治,公開與隱藏文本的權力關係(Domination and the arts of resistance: hidden transcripts,James C. Scott )
在政治上,統治權力支配者者與被支配者間明顯的存在一種假和諧的表現樣貌,雙方所屬群體心照不宣的進行著自己的表演,這種表演的形式實際上至少包括兩面.這本"支配與抵抗藝術'就在解構政治現實中的支配與抵抗的關係的兩面表演,分析在既定關係下兩方表現的表演性質與內在真實意義.並以此為基礎,回溯支配階級與被支配階級間關係的演變.這本書所要討論的是這類政治演出背後所設定的文本,或劇本的差異,及其之間的關係.
這種政治表演的文本或劇本分成兩部分,一個稱為"公開文本",就是我們在公開場合看到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雙方表面關係的呈現.另一部分的表演則潛藏於政治舞台外看不到的地方,所以就存在我們稱為看不到的"隱藏文本",也就是在劇場後或劇場外的演出的文本內容.公開文本表現的是被支配者與其支配者之間的公開互動關係,而潛隱文本表現的被支配者在支配者被不見的地方所演出的內容.相較於公開文本所想要傳遞內容,與雙方關係的單一性,潛隱文本的意義在不同環境下意義不同.被支配者在相似的公開文本下可以藉由潛隱文本表達出自己與在劇場上表現不同的真實想法.這種兩面性的文本就是被支配者對於支配與抵抗的藝術展現.而這種藝術,在公開文本與隱藏文本之間展現出支配與抵抗力量的對抗,最終兩股力量交替進行構成了社會變革的重要動力.
直白的來說,隱藏文本的表現就是一種抵抗的藝術,畢竟被支配者不是真心的心悅誠服,他就是對於統治者不滿.所以隱藏文本,或者被支配者在統治者看不見的地方所展現出的行為,言論,生活,態度等才是他真實對於公開文本的反對與回應,隱藏文本所表達的是公開文本表演之餘的真實想法.但公開文本和隱藏文本組成的並不是彼此對抗性的世界,相反的這是一個共存的世界.與公開文本相對應的隱藏文本的形態其實並不單獨的由被支配者決定,相對的,它是作為公開文本的影子來存在的,因此隱藏文本所反映的不僅僅是被支配者本身,而是從屬於支配關係中的一種平衡.所以我們在解讀支配與抵抗關係時,會注意到出於支配或被支配者的地位,人們都同時清楚這兩種文本的存在.被支配者清楚自己在公開文本與表演中的順從角色,也明確自己隱藏文本中的表達,當然,其實統治者也清楚被支配者在自己面前的表現具有表演性質,甚至也清楚知道自身的表現也是表演性質的.
實際上統治者與被支配者雙方的演出都可以視為是一種博弈行為,雙方在這樣的文本架構下基於有限資訊進行多回合的競爭博弈,在這種背景下,雙方在公開文本中的表演,在隱藏文本中所傳達的內容都可以看做雙方的策略性行為之一,因為其實彼此都知道哪個演出才是真實意思的表達,而被支配者可經由隱藏文本掌握更多真實資訊.在這樣的框架下,帶來更多資訊的隱藏文本無疑具有更多意義,也因此可以被稱為是被支配者的反抗武器.在博弈過程中公開文本的意義在於提出可置信且明顯的威脅,威脅包括了懲罰和獎勵,雖然公開文本是由支配者劃定的,但是因為它所設定的規則同時也包含統治的合法性認定在其中,因此這樣的文本對支配者自身也有約束性.所以若支配者違背自己公開文本的話也可能被認為該遭到懲罰.
公開文本的一個重要作用是對支配者合法性的畫定界限,以便構建統治者的疆域區塊,同時區分解釋支配者和被支配者之間的差異,並對支配者的合法性給出支撐理由.古代常說的君權神授就是這種價值觀下的一種說法.可以說公開文本中大量的活動都是圍繞著支配者權力合法性來進行.相對的,這種合法性要求支配者接受雙方階層差異,相信共同歷史,從而穩定支配者與被支配者的既定關係.這一系列展示活動包含對質疑統治支配合理性的展示,和被支配者贏得統治者獎勵的展示,統治者利用蘿蔔與棒子的獎懲組合來完成了公開文本的建構,並在此同時創造並寫就了隱藏文本的可能空間. 隱藏文本做為公開文本的對立面,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用來展現作為被支配者是個獨立個體的意義.公開文本對被支配階級的強制係展現是剝奪了個體性格,抹殺了個體獨立性,要求被支配者以支配者所要求的姿態,行為,規則來表現,但被支配者想要安靜安全的生活必需選擇配合公開文本,這是被支配者所選擇的妥協,自然另有其隱藏下的目標.在奴隸制社會中被支配者被剝奪了人的自主性成了他人的財產.在被殖民社會中,整片土地與原住民喪失了獨立性淪為附庸.在集中營,戰俘營中同樣存在一種絕對服從的表演.這些不同的公開文本呈現都具有統一的特徵,對個體的抹殺,這些公開文本事經由威脅懲罰,公開懺悔,與請求寬恕等元素組成.他們構成了公開文本的實體內容,而對這種實體文本的對應回應則是隱藏文本真正的核心內容.在隱藏文本中,可以觀察到某種沒有具名或表現身份的方式所進行抵抗的呈現,這些抵抗的藝術在最開始的時候往往難以被發現,直到抵抗行為公開化了才被重視.隱藏文本的特徵提醒我們抵抗是時刻存在只是未被注意到.更重要的是,被支配者日常的抵抗往往具有藝術性,因此能夠超越時空的限制,形成被支配者階級的圖騰.這類圖騰往往被公開文本所棄用,因為它會招來禍端,需視為禁止行為,而這樣反倒進一步加深了圖騰的力量,最終成為抵抗公開化的引導力量.
隱藏文本做為一種武器與公開劇本同時存在,是被支配階級不得已的一種抵抗存在上的妥協方式.並且社會結構並非時刻在發生變化,現存的公開文本和隱藏文本往往可以共存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某個導火線下隱藏文本的公開化,才可能被支配者以武力取締.因為二者長期共存,往往無法解釋兩者究竟如何形成,也無從回答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雙方關係位階的確定.從雙方博弈和策略性競爭下的行為來解釋這兩個文本為何可以長期共存,可以看出在最極端的狀態下,整個統治結構已經形成了絕對的個體孤立和階級固化.此時公開文本將完全替代隱藏文本成為所有人的唯一劇本.但一旦上述條件無法成立,絕對的控制被撕開一個小口,潛隱文本必將伴生於公開文本之下並開始有了威脅公開文本的功能.而大多數情況下,個體孤立性較弱同時具有一定的階層流動空間類文本都可能可以同時向灰色地帶移動,因此形成較為穩定的效果,也就是表現出我們所看到的以隱藏文本策略性回應公開文本.相反的,如果個體不孤立且缺乏階級流動可能性,那麼隱藏文本對公開文本的反抗將更為激烈,且因此讓隱藏文本公開化的行為會更常見.從此抵抗將由藝術轉化為暴力,隱藏文本將變得公開化,社會出現動盪,因為會讓某些得不到隱藏文本表演機會的人更趨於公開激烈的手段來表示對支配階級的反對.
因此當回歸基於兩重文本螺旋交替式的社會變遷想像中不難發現,隱藏文本的公開化往往是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關係對抗最激烈最具破壞性的表現.事實上當灰色地帶時刻正在進行策略性行為,雙方的對抗時刻進行著.當社會保持正常流動且各方承擔應有義務時,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間的統治關係弱化,公開文本和隱藏文本滑向灰色地帶時.雙方以策略性行為進行重複賽局.一旦現有公開文本的規則被破壞,特別是當原有公開文本所承諾,同意的支付無法兌現,或是支配積極威脅不再履行約定的情況下,潛隱文本將會轉向公開化.這種公開化對統治階級來說是致命的,因為它破壞了原有的公開或隱藏的文本間並存的默契,使得社會關係出現了大幅動盪.破壞式的對抗也將由此而生,所以現存的兩種文本的暫時頂定間的關係是推動社會螺旋式變遷的核心力量,許多人未曾看重的潛隱文本則是這項核心力量的重要來源,也就是說抵抗的隱藏文本看起來不大有作用,但實際上它是被支配者對抗支配者長期有效的利器,相反的因為它是利器,從支配階級的眼光來看,理解與解讀這類隱藏文本的能力與意願,從安穩這個方面去看,是能加強其統治支配的效果的.
之前已經看過幾本Jame.C.Scott書寫的相關書籍,在無政府主義主張下的各種關於權利與對抗的論述,都相當的有啓發性,這一本雖不例外,但比起來這本相對規矩穩健的內容與語言,其實是令我有些彈性疲乏而不及思索太多的.以上 https://speculatortw.pixnet.net/blog/post/234024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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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支配與抵抗的藝術:潛藏在順服背後的底層政治,公開與隱藏文本的權力關係》 【書摘】 2024 年 6 月 13 日 447 人閱讀 第三章 公開文本作為得體的表演 下級者的謙恭是維持社會秩序所必需。─塞維涅夫人(Madame De Sévigné) 他身為主人是無法自由的。─盧梭(J-J. Rousseau) |
=公開文本的價值與代價 支配關係同時也是抵抗關係。一旦確立,支配本身的勢力不會永久持續。支配因為牽涉到違反受支配者的意願,利用權力去榨取勞動、生產、服務、稅金,會造成相當嚴重的摩擦,而且唯有透過不斷努力鞏固、維護和調整才能延續。維護支配地位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是透過展示和實行權力,將支配象徵化。每次外顯可見的利用權力─每道命令、每個服從行為、每次列表和分級、每種儀式秩序、每次公開懲罰、每次使用尊稱或貶低的稱謂─都是支配的象徵性舉措,有助於彰顯和強化階層秩序。要長久維持任何模式的支配總是困難重重,可能有人會問,若考慮到會出現抵抗支配的情況,那麼需要付出多少心力才能鞏固支配─需要多少毆打、監禁、處決、祕密協議、賄賂、警告、讓步,以及尤其需要多少次公開展示顯赫地位、懲戒性懲罰、慈善、崇高正直等等,才足以維持支配?
我希望能在這章中先粗略快速地識別出公開文本所代表的政治工作。肯定、隱瞞、委婉化、汙名化,以及最後的全體一致表象,似乎是此處分析的幾種支配的演出方法核心。詳述全體一致的概念後,我接著主張,支配的菁英試圖在公開文本中將社會行動比喻和描繪成一場官方遊行,因此透過忽視來否定從屬者自主社會行動的可能性。實際自主發起集會的下級者往往會被描述成暴民或烏合之眾。最後,我將回頭處理第二章結尾所提出的問題:這些表演實際的觀眾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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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件本來就是規劃來以論述肯定特定的支配模式。俄國紅場(Red Square)的勞動節遊行(May Day parade)是階層體系和權力的大規模展示,從閱兵台上的級別高低排序,到行進隊伍的秩序,再到蘇聯(USSR)軍事力量的展示,都創造出一種強大和團結的形象,目的是同時讓黨員、公民和外國對手感到敬畏。然而,多數的論述肯定不僅僅是為了展示。一個農奴或奴隸的工作組在農田裡被騎馬的監工監督,這既是對權力關係的論述肯定,當然本身也是物質生產的過程。遠更頻繁發生的小規模「儀典」作為支配和從屬的日常體現,可能更具說服力。當農民在地主或官員面前脫帽,當奴隸主召集他的奴隸來見證一頓鞭打,當用餐的座位是按照地位或身分來安排,當一家之父取走大盤上的最後一塊肉,便已表達出階級和權力關係。因為每次肯定都會顯現出一座階層金字塔,而菁英位處頂端,自然會在這類的肯定上投注最多的政治資源。
羅伯特.歐文(Robert Owen)在他位於英國新拉納克(New Lanark)的紡織工廠引進的「無聲監控器」(silent monitor)是個顯著的例子,試圖讓權力和評價關係一直都可為肉眼所見。歐文認為無聲監控器是工廠「檢查下屬行為最有效率的方法」,那是一小塊四面的木塊,每面都塗上不同的顏色─黑色、藍色、黃色和白色─並且附有鉤子,好讓某一面可以面向外頭。每位員工─大概只有廠長兼經理除外─都配有一只無聲監控器,在工作場所顯眼地展示出來。外露的顏色代表他的主管對他前一天表現的評價─黑色代表不佳,藍色代表一般,黃色代表良好,白色代表優異。可以對監督者的評價提出上訴,但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如此一來,歐文或任何其他人穿過工廠時,都可以立即具體看見每位工人昨日表現的指標,而透過同樣的標誌,每位工人實際上都在他或她的脖子上掛著管理階層的評價。為了賦予這個制度歷史的深度,每個顏色都有編號,而每天的評價都記錄在歐文所謂的「操行冊」中,只要員工仍在他的工廠工作就會持續記錄。歐文認知到這個方案和聖彼得(St. Peter)的傳說名冊─書中完美無誤地記錄人的品行─之間的相似之處:「在操行冊中記下編號的做法─永不抹去─可能可以比擬為據說負責記錄的天使在替可憐人性的好壞行為做記號。」在這個地球上的計畫中,上帝的位置被工廠廠長取代,而罪孽的作用則被根據某人對生產和利潤的貢獻所做出的評價取代。歐文的制度賦予支配者對他們從屬者工作成果的評價一種正規且公開的形式;公開文本變得肉眼可見且無所不在。這條偉大評價鏈的階層結構,就消滅其他關係和評價標準的能力而言,幾乎符合歐威爾主義(Orwellian)。 |
想像一下歐文方案的翻轉版本可能造成的象徵性影響。也就是說,想像一座工廠,裡頭每個主管脖子上都掛著下屬每日強制評鑑他們行為的指標,這個準則往上延伸到連歐文本人也適用。當然,若要完整翻轉,我們也必須想像制裁權力的翻轉,因為歐文操行冊裡一連串的壞記號不只是公開羞辱,更無疑會導致降職、減薪、或甚至解雇。
一如其他的權力儀式,歐文公開展示支配和評價的做法不僅描繪出一套自己身處頂端的階層制度,也將任何對生產關係的非傳統看法擠下公開舞台。然而,有某些展示、某些儀式比其他的更精巧,且受到更嚴密的控制。任何崇高神聖的機構似乎都尤其如此,他們聲稱獲得認可和有權支配的主張,大多都是以其與過去歷史延續和忠誠的連結為基礎。因此,王室加冕典禮、國慶日慶祝活動、戰爭烈士的紀念典禮似乎都經過精心設計,以避免意外發生。或許針對我們稱之為禮節或禮貌、較小規模的日常儀式,也可以冒險提出同樣的歸納。禮節的規範畢竟代表著某種社交的語法,由品味和禮儀的捍衛者強加實行,讓這種語法的使用者可以安全遊走在一大群陌生人之間─尤其是有權有勢的陌生人。不過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如皮耶.布赫迪厄所述,表演也充斥著權力:「禮貌的讓步總是包含政治的讓步……是個人應繳的象徵性稅金。」當沒有遵守禮貌規範的舉動被視為不服從行為,便是其中所涉及的政治讓步最顯而易見的時刻。我們很容易就會將權力的展示和儀式視為某種使用強制力的廉價替代方案,或視之為試圖利用早已被削弱的原始權力或正當性來源。有效的展示藉由傳達掌握實權和行使權力意願的印象,可以節約使用實際的暴力。舉例來說,想像一個高度階層化的農業社會,地主剛剛取得強制力,可以可靠地發現和懲罰任何違抗他們(例如透過盜獵、租金杯葛、請願、叛亂等方式)的佃農或勞工。只要他們保有顯眼的儀式表象、揮舞他們的武器、頌揚過去的壓制事件、維持嚴厲果決的氛圍─而且只要他們壓制的實體象徵仍存在,比如監獄、警察和公開威脅等形式─他們就可能發揮令人生畏的影響力,遠遠超過當代菁英實際擁有的權力。只須小小表現出地主的力量,就足以讓權力的瘴氣瀰漫好一陣子。在沒有任何顯現地主弱點實例的情況下,他們的權力可能許久都不會受到挑戰。 成功傳達權力和權威會帶來許多結果,因為這有助於形成某種自我實現的預言。如果從屬者相信他們的上級者十分強大,這樣的印象會幫助他自己也如此認知,並且反過來強化他實際的權力。表象確實有其重要性。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提供了我們這項見解最令人恐懼的版本:「人不能單靠力量統治。的確,力量很關鍵,但同樣重要的是要擁有某種心理素質,馴獸師要成為他野獸的主人也需要這種素質。必須說服他們,我們才是勝利者。」我希望能夠在後文說明,為什麼我們應該質疑許多支配的菁英能否用這種方式「自然化」他們的權力。然而,到目前為止值得注意的是,這類展示的觀眾不只有從屬者;菁英也是他們自己表演的消費者。 我們會猜想,支配群體的成員是在社會化過程中學會權威和自信地表演的本領。對世襲的統治群體而言,訓練往往一出生就開始了;貴族學習如何表現得像貴族,婆羅門要表現得像婆羅門,男人要表現得像男人。對於那些地位不是透過繼承取得的人而言,則需要在職訓練,來讓他們扮演的老闆、教授、軍官、殖民官員等角色具有說服力。展現優越的表演表面上是為了讓從屬者留下印象而演出,但同時也讓統治者挺直腰桿。一如歐威爾在〈獵象記〉的其他段落所觀察到的,在當地人面前表現出殖民官員的樣子可以成為有力的鼓勵: 群眾看著我時,我不像一般定義的那樣害怕,不像我獨自一人時那樣害怕。白人絕對不能在「當地人」面前受驚;因此,他大致上都不會受驚。我腦中唯一的想法是,如果出了什麼意外,那兩千名緬甸人就會看見我被追逐、趕上、踩踏,變成一具齜牙咧嘴的屍體,就像山坡上的那個印度人。而如果這件事發生的話,很有可能有些人會哈哈大笑。那可絕對不行。
歐威爾在幕後的所作所為─可能是他的隱藏文本─是一回事,但他在當地人面前的舉止必須體現殖民支配藉以公開正當化的概念。在這個例子中,這意味著公開使用他優越的火力,來保護緬甸居民,而且行動時的態度要暗示這種優勢是殖民官員天賦的一部分。他深知此一規則,以致於他似乎和害怕死亡一樣,害怕可能發生的嘲笑。
身在從屬者面前的舞台上,會對支配者的行為和言論造成有力的影響。他們有座共同的劇場要維護,而且經常會變成他們自我定義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們時常感覺自己是在一群極度挑剔的觀眾面前表演,這些觀眾懷抱熱切的期望,等待著演員演技不復以往的任何徵兆。美國內戰前南方種植園生活的敏銳觀察者曾注意到,奴隸主的言論和舉止會在黑人僕人進房間的那一刻改變。印尼東部的荷蘭人發現,托拉雅人(Torajan)中有蓄奴和沒有蓄奴的氏族行為舉止的差異頗大:「拉給族(To Lage)和安達艾族(To Anda’e)總是必須留意要對他們的奴隸保持崇高的聲望,藉此養成了高度的自制,因此他們在外國人眼中留下比佩巴托族(To Pebato)更文明的印象,佩族人對這種壓力一無所知,比較會表現出真實的自我,比較自由放縱。」雖然統治群體所維持的外表可能令人印象深刻,但這樣的表象既是要引人敬畏,也是要掩蓋某些事物。
-隱瞞 -警察局長:他知道我戴假髮? -主教:(對法官和將軍竊笑)他是唯一一個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的人。─惹內《陽台》(The Balcony)
在惹內的小說《屏風》中,背景設定在阿爾及利亞(Algeria),當一位歐洲監工的阿拉伯女傭發現他會把腹部和臀部墊厚,來讓自己的外表更有氣勢,他所監督的阿拉伯農場工人便殺害了他。一旦他恢復原來的身材比例,他們就不會再怕他了。儘管這則寓言看似荒謬,但確實捕捉到某個關於權力表演方法的重要真相。
透過控制公開舞台,支配者可以創造出某種表象,理想上接近他們希望從屬者看見的狀態。他們所策劃的欺詐─或宣傳─或許會讓他們的身材更有分量,但也會隱藏任何可能會減損他們顯赫程度和權威的事物。因此,比方說在盧安達(Rwanda)畜牧的圖西族(Tutsi)是務農的胡圖族(Mutu)的封建領主,他們會對外假裝自己完全靠牲畜產出的液體─奶製品和血─維生,從不吃肉。他們相信,這個說法會讓他們在胡圖族眼中顯得更令人敬畏、更有紀律。事實上,圖西族確實喜歡肉,有機會時就會偷偷吃肉。只要他們的胡圖族僕人當場逮到他們正在吃肉,據說他們就會要求僕人發誓保密。如果胡圖族人在他們自己的宿舍,不曾以嘲諷他們圖西族領主飲食習慣的虛偽為樂,那我們才會大吃一驚。另一方面,重要的是在當時,胡圖族人不會冒險公開宣告圖西族人會吃肉,公開文本會繼續維持下去,彷彿圖西族只靠液體維生。
在高種姓印度教徒和賤民之間的公開關係中,也可以看出類似的模式。官方上,雙方的來往是受到相對潔淨和汙穢觀的精細儀禮所支配。只要維持這種公開的現實,許多婆羅門似乎在私下就毫無拘束地違反規範。因此,某位賤民皮條客以設法讓他的高種姓顧客和他一起用餐、穿他的衣服為樂,而只要這些行為是發生在幕後的隱蔽場域,他們就會顯得相對泰然自若。如同圖西族的例子,這些違背官方現實的事蹟在從屬者間廣為人知似乎無關緊要。真正要緊的似乎是這類行為不會被公然宣告或展示,否則可能會公開威脅到官方說法。只有在自相矛盾的情況被昭告天下時,他們才必須公開為此負責。
nn在極端的例子中,某些事實儘管人盡皆知,但可能從不會在公開的情境下被提起─比如在戈巴契夫(Gorbachev)開放政策(glasnost)前的蘇聯強迫勞動營。此時就出現了要將幾乎無人不知的事實從公開論述中抹除的問題。在這類情況下,可能會發展出來的幾乎是種雙重文化:充斥著機靈的委婉表達、沉默和陳腔濫調的官方文化,以及非官方的文化,後者擁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文學和詩、自己的辛辣俚語、自己的音樂和詩歌、自己的幽默,還有自己對短缺、貪腐和不平等的認知,這些事儘管也同樣廣為人知,但不會被引入公開論述之中。
偶爾有人會主張,官方的權力關係與其說是普遍支配狀態具象徵性、對外公開的一部分,反而更像是隱藏自己失去權力、保全面子的策略。蘇珊.羅傑斯(Susan Rogers)將這種邏輯應用到一般農民社群和特定法國洛林地區(Lorraine)中的性別關係。文化傳統和法律賦予男性權威和威望,他們幾乎占據所有官方職位,然而鄉村地區的女性權力「較為有效」,但同時也是隱蔽且非正式的權力。她主張,只要男性權威沒有受到公然挑戰,而且他們仍因管理事物而獲得「讚揚」,男性就會接受這項事實。然而,如果因此總結出實際的檯面下現實讓男性的權力只是表面虛飾且無實質意義,那就是忽略了象徵性讓步也是「政治讓步」的事實。這類的女性權力只能在禮儀的帷幕後行使,這些禮儀再度肯定了男性以掌權者身分的官方統治,這有助於男性持續掌控公開文本─儘管她們不是發自內心想這麼做。要以另一陣營的名義行使權力總是有其風險,正式擁有頭銜的群體可能會試圖重新要回權力的實質和形式。
=作者為美國當代政治人類學大師、美國文理科學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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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一下歐文方案的翻轉版本可能造成的象徵性影響。也就是說,想像一座工廠,裡頭每個主管脖子上都掛著下屬每日強制評鑑他們行為的指標,這個準則往上延伸到連歐文本人也適用。當然,若要完整翻轉,我們也必須想像制裁權力的翻轉,因為歐文操行冊裡一連串的壞記號不只是公開羞辱,更無疑會導致降職、減薪、或甚至解雇。 一如其他的權力儀式,歐文公開展示支配和評價的做法不僅描繪出一套自己身處頂端的階層制度,也將任何對生產關係的非傳統看法擠下公開舞台。然而,有某些展示、某些儀式比其他的更精巧,且受到更嚴密的控制。任何崇高神聖的機構似乎都尤其如此,他們聲稱獲得認可和有權支配的主張,大多都是以其與過去歷史延續和忠誠的連結為基礎。因此,王室加冕典禮、國慶日慶祝活動、戰爭烈士的紀念典禮似乎都經過精心設計,以避免意外發生。或許針對我們稱之為禮節或禮貌、較小規模的日常儀式,也可以冒險提出同樣的歸納。禮節的規範畢竟代表著某種社交的語法,由品味和禮儀的捍衛者強加實行,讓這種語法的使用者可以安全遊走在一大群陌生人之間─尤其是有權有勢的陌生人。不過就算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如皮耶.布赫迪厄所述,表演也充斥著權力:「禮貌的讓步總是包含政治的讓步……是個人應繳的象徵性稅金。」當沒有遵守禮貌規範的舉動被視為不服從行為,便是其中所涉及的政治讓步最顯而易見的時刻。我們很容易就會將權力的展示和儀式視為某種使用強制力的廉價替代方案,或視之為試圖利用早已被削弱的原始權力或正當性來源。有效的展示藉由傳達掌握實權和行使權力意願的印象,可以節約使用實際的暴力。舉例來說,想像一個高度階層化的農業社會,地主剛剛取得強制力,可以可靠地發現和懲罰任何違抗他們(例如透過盜獵、租金杯葛、請願、叛亂等方式)的佃農或勞工。只要他們保有顯眼的儀式表象、揮舞他們的武器、頌揚過去的壓制事件、維持嚴厲果決的氛圍─而且只要他們壓制的實體象徵仍存在,比如監獄、警察和公開威脅等形式─他們就可能發揮令人生畏的影響力,遠遠超過當代菁英實際擁有的權力。只須小小表現出地主的力量,就足以讓權力的瘴氣瀰漫好一陣子。在沒有任何顯現地主弱點實例的情況下,他們的權力可能許久都不會受到挑戰。 成功傳達權力和權威會帶來許多結果,因為這有助於形成某種自我實現的預言。如果從屬者相信他們的上級者十分強大,這樣的印象會幫助他自己也如此認知,並且反過來強化他實際的權力。表象確實有其重要性。阿道夫‧希特勒(Adolf Hitler)提供了我們這項見解最令人恐懼的版本:「人不能單靠力量統治。的確,力量很關鍵,但同樣重要的是要擁有某種心理素質,馴獸師要成為他野獸的主人也需要這種素質。必須說服他們,我們才是勝利者。」我希望能夠在後文說明,為什麼我們應該質疑許多支配的菁英能否用這種方式「自然化」他們的權力。然而,到目前為止值得注意的是,這類展示的觀眾不只有從屬者;菁英也是他們自己表演的消費者。 我們會猜想,支配群體的成員是在社會化過程中學會權威和自信地表演的本領。對世襲的統治群體而言,訓練往往一出生就開始了;貴族學習如何表現得像貴族,婆羅門要表現得像婆羅門,男人要表現得像男人。對於那些地位不是透過繼承取得的人而言,則需要在職訓練,來讓他們扮演的老闆、教授、軍官、殖民官員等角色具有說服力。展現優越的表演表面上是為了讓從屬者留下印象而演出,但同時也讓統治者挺直腰桿。一如歐威爾在〈獵象記〉的其他段落所觀察到的,在當地人面前表現出殖民官員的樣子可以成為有力的鼓勵: 群眾看著我時,我不像一般定義的那樣害怕,不像我獨自一人時那樣害怕。白人絕對不能在「當地人」面前受驚;因此,他大致上都不會受驚。我腦中唯一的想法是,如果出了什麼意外,那兩千名緬甸人就會看見我被追逐、趕上、踩踏,變成一具齜牙咧嘴的屍體,就像山坡上的那個印度人。而如果這件事發生的話,很有可能有些人會哈哈大笑。那可絕對不行。 歐威爾在幕後的所作所為─可能是他的隱藏文本─是一回事,但他在當地人面前的舉止必須體現殖民支配藉以公開正當化的概念。在這個例子中,這意味著公開使用他優越的火力,來保護緬甸居民,而且行動時的態度要暗示這種優勢是殖民官員天賦的一部分。他深知此一規則,以致於他似乎和害怕死亡一樣,害怕可能發生的嘲笑。 身在從屬者面前的舞台上,會對支配者的行為和言論造成有力的影響。他們有座共同的劇場要維護,而且經常會變成他們自我定義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他們時常感覺自己是在一群極度挑剔的觀眾面前表演,這些觀眾懷抱熱切的期望,等待著演員演技不復以往的任何徵兆。美國內戰前南方種植園生活的敏銳觀察者曾注意到,奴隸主的言論和舉止會在黑人僕人進房間的那一刻改變。印尼東部的荷蘭人發現,托拉雅人(Torajan)中有蓄奴和沒有蓄奴的氏族行為舉止的差異頗大:「拉給族(To Lage)和安達艾族(To Anda’e)總是必須留意要對他們的奴隸保持崇高的聲望,藉此養成了高度的自制,因此他們在外國人眼中留下比佩巴托族(To Pebato)更文明的印象,佩族人對這種壓力一無所知,比較會表現出真實的自我,比較自由放縱。」雖然統治群體所維持的外表可能令人印象深刻,但這樣的表象既是要引人敬畏,也是要掩蓋某些事物。 隱瞞 警察局長:他知道我戴假髮? 主教:(對法官和將軍竊笑)他是唯一一個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的人。─惹內《陽台》(The Balcony) 在惹內的小說《屏風》中,背景設定在阿爾及利亞(Algeria),當一位歐洲監工的阿拉伯女傭發現他會把腹部和臀部墊厚,來讓自己的外表更有氣勢,他所監督的阿拉伯農場工人便殺害了他。一旦他恢復原來的身材比例,他們就不會再怕他了。儘管這則寓言看似荒謬,但確實捕捉到某個關於權力表演方法的重要真相。 透過控制公開舞台,支配者可以創造出某種表象,理想上接近他們希望從屬者看見的狀態。他們所策劃的欺詐─或宣傳─或許會讓他們的身材更有分量,但也會隱藏任何可能會減損他們顯赫程度和權威的事物。因此,比方說在盧安達(Rwanda)畜牧的圖西族(Tutsi)是務農的胡圖族(Mutu)的封建領主,他們會對外假裝自己完全靠牲畜產出的液體─奶製品和血─維生,從不吃肉。他們相信,這個說法會讓他們在胡圖族眼中顯得更令人敬畏、更有紀律。事實上,圖西族確實喜歡肉,有機會時就會偷偷吃肉。只要他們的胡圖族僕人當場逮到他們正在吃肉,據說他們就會要求僕人發誓保密。如果胡圖族人在他們自己的宿舍,不曾以嘲諷他們圖西族領主飲食習慣的虛偽為樂,那我們才會大吃一驚。另一方面,重要的是在當時,胡圖族人不會冒險公開宣告圖西族人會吃肉,公開文本會繼續維持下去,彷彿圖西族只靠液體維生。 在高種姓印度教徒和賤民之間的公開關係中,也可以看出類似的模式。官方上,雙方的來往是受到相對潔淨和汙穢觀的精細儀禮所支配。只要維持這種公開的現實,許多婆羅門似乎在私下就毫無拘束地違反規範。因此,某位賤民皮條客以設法讓他的高種姓顧客和他一起用餐、穿他的衣服為樂,而只要這些行為是發生在幕後的隱蔽場域,他們就會顯得相對泰然自若。如同圖西族的例子,這些違背官方現實的事蹟在從屬者間廣為人知似乎無關緊要。真正要緊的似乎是這類行為不會被公然宣告或展示,否則可能會公開威脅到官方說法。只有在自相矛盾的情況被昭告天下時,他們才必須公開為此負責。 在極端的例子中,某些事實儘管人盡皆知,但可能從不會在公開的情境下被提起─比如在戈巴契夫(Gorbachev)開放政策(glasnost)前的蘇聯強迫勞動營。此時就出現了要將幾乎無人不知的事實從公開論述中抹除的問題。在這類情況下,可能會發展出來的幾乎是種雙重文化:充斥著機靈的委婉表達、沉默和陳腔濫調的官方文化,以及非官方的文化,後者擁有自己的歷史、自己的文學和詩、自己的辛辣俚語、自己的音樂和詩歌、自己的幽默,還有自己對短缺、貪腐和不平等的認知,這些事儘管也同樣廣為人知,但不會被引入公開論述之中。 偶爾有人會主張,官方的權力關係與其說是普遍支配狀態具象徵性、對外公開的一部分,反而更像是隱藏自己失去權力、保全面子的策略。蘇珊.羅傑斯(Susan Rogers)將這種邏輯應用到一般農民社群和特定法國洛林地區(Lorraine)中的性別關係。文化傳統和法律賦予男性權威和威望,他們幾乎占據所有官方職位,然而鄉村地區的女性權力「較為有效」,但同時也是隱蔽且非正式的權力。她主張,只要男性權威沒有受到公然挑戰,而且他們仍因管理事物而獲得「讚揚」,男性就會接受這項事實。然而,如果因此總結出實際的檯面下現實讓男性的權力只是表面虛飾且無實質意義,那就是忽略了象徵性讓步也是「政治讓步」的事實。這類的女性權力只能在禮儀的帷幕後行使,這些禮儀再度肯定了男性以掌權者身分的官方統治,這有助於男性持續掌控公開文本─儘管她們不是發自內心想這麼做。要以另一陣營的名義行使權力總是有其風險,正式擁有頭銜的群體可能會試圖重新要回權力的實質和形式。 作者為美國當代政治人類學大師、美國文理科學院院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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